【允言】良夜又逢末世人 2
章二
客栈中。
言冰云当初救谢允时被仇天玑所伤,并未痊愈,一路上颠簸,加之他还要分神照顾谢允,现下用真气帮他顺气后,新伤旧疾一齐涌上,让他起身时一个趔趄。
谢允下意识要伸手扶他,却发现自己抬不起胳膊,才想到自己现在还是一个孱弱的病秧子。只能眼看言冰云自己扶住床架,堪堪立住身体。
他的手骨骼分明,虎口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,指甲修剪的整齐,颗颗饱满,用力的时候青色血管越发明显,手腕看上去盈盈一握,谢允看着,觉得像言冰云这样的乾元实在不多见。但如果说他不是乾元又说不过去,这人不管从为人还是行事上说,皆透露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威压,除了乾元,他从未在任何坤泽抑或是中庸身上见过。
“好好休息,范闲给你用的药霸道了一些,但一日后便可慢慢缓解,方可下地走路。”
缓过那股不适,言冰云扶谢允躺平,然后吹灭了桌上的灯,临行之前又对他嘱咐,“你有事便喊我,我住隔壁。”
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两包药,出了门。
躺在床上的谢允目送他离开却没有直接睡着,范闲这人他有所耳闻,南庆监察院提司,年纪轻轻便名声大噪,娶了郡主林婉儿更是前途无量,这样的人因言冰云一封信而不远万里前来救自己,目的是什么?更让他不解的是言冰云,这人看上去并不好相与,从他与范闲的言谈中能察觉出二人相熟,今日在马车上,自己两次说出不认识言冰云,范闲的表情也让他疑惑,莫不是自己真的与其相识?那既然相识为何自己没有一点印象?
且不说这个,言冰雨又是出于何种目的选择救自己?是冲着他隐藏的身份,还是背后的势力而来?
众所周知当今天下分为四方,南庆,北齐,南昭,北都,每一方割据一方势力,多年来纠缠不休。
朝堂江湖动荡,多方势力此起彼伏且各怀鬼胎,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哪方更加不要脸,天上笼罩了一层无法言明的阴翳,曾经撼山动地的大能们暮气沉沉,翻云覆雨的门派分崩离析,旧朝推翻新朝建立,留下个萧条枯败的假太平。
谢允叹了一口气,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言冰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,索性不想了,他惯是心宽的,当初被木小乔关在地牢之时就可以与素月,白骨,阑珊夜做朋友,现在条件比之前好上百倍,便更能顺其自然了。
他带着朦胧睡意低声道,“布衣荆钗盖不住倾城国色,吃斋念佛也藏不住野心昭昭。”而后便两眼一闭,睡了过去。
另一边,言冰云从谢允的房间出来,先去后厨借砂锅将药煎了,等待的过程中他走出厨房门,皓月当空挂,言冰云看着那轮残月出神,突然听闻脚步声,反应迅速的转身,抽出了随身佩剑直指前方,“谁?”
“是我。”范闲从阴影中走出,他依旧抄着手,一副闲散模样,两指夹住言冰云的剑身轻轻压下,“别这么紧张。”
言冰云默默收回佩剑,“你来找我有事?”
范闲挠头,觉得这人温柔气质除了谢允在场以外是看不到了,索性他无所谓,“夜色如此美妙,当然是出来赏月啊。”
“那你应该去前院,那的风景更好。”
范闲笑笑没接话,俩人站在院中仰头看着夜空,过了一会儿范闲说,“你受伤的事,告诉谢允了吗?”
“并未。”
“为何不说?”
“告诉他有何用?”
范闲被噎了一下,叹口气,“那最起码也要让他知道你滑胎的原因啊。”
言冰云眼色一暗,苦笑一声,“他现在连我都想不起来,还能指望他想起与我曾经有个孩子?”
“小言公子,此言差矣。”范闲正视他,“你与谢允之间一码归一码,‘他不记得你’并不与‘你跟他曾有个孩子’冲突,更何况如果你一直不告诉他实情,待到你信期到来之时,又如何处理?”
言冰云沉默良久,“我自有打算,大人不必担心。”
范闲见他一副不想多谈的表情,转了个话题,说,“明日送你们入北齐后,我便与王启年动身回南庆,昨日收到飞鸽传书,边境起战火,想必是南朝后昭与北都曹仲昆交战殃及池鱼,南庆与其接壤的地方无端受了牵连,需要有人去处理。”
“陛下准备派你去?”
范闲摇头,“不是,召我回去的信上并未明说,只道战事吃紧,回京商议要事。”
言冰云皱起了眉头,“陛下所谓的要事是什么?为何会找到监察院提司范大人你?”
这两个疑问在范闲的脑子里也出现过,并猜到了答案,但现在他并没有说话,只是摇了摇头,就目前而言他还不能告诉言冰云,他就是庆帝的那个私生子。
第二天,果然如言冰云所说,谢允的上半身已经逐渐恢复知觉,能够抬起胳膊抻个懒腰,再把两条胳膊交叠枕于脑后。
他哼着小曲吃完了王启年送过来的早饭,依旧享受‘高级残废’的待遇,由王启年将他背上马车,一行人驶入北齐。
进了北齐的边界,范闲将马车停住,然后与王启年一左一右跳下,冲着谢允言冰云告辞,经过又一上午,谢允已经可以单腿站立,虽然另一条依旧麻痹,但并不影响他卖弄风骚,与范闲你来我往客套十余个来回,直到王启年不得不扯着一张笑脸将二人分开。
“告辞。”
“一路保重。”
范闲走后,言冰云驾车,谢允嫌一个人在里面无聊,用一条腿蹦达到前面,坐在了言冰云旁边,仅有一掌的间隔。
乾元在分化之后,随着年龄增长身上的信息素会变的浓重,以此来增加吸引异性的几率,谢允坐在言冰云身边,能闻到他身上的那股苦杏味,昨天夜里出现的另一个味道变的极淡,他用力抽动了两下鼻子,发现几乎消失殆尽。
言冰云看了眼距离,又看了眼谢允,略微向外移动了一下,保持着呼吸不乱的状态,专心致志驾马。
“听范闲说,你隶属于监察院四部,是言若海的儿子?”
言冰云嗯了一声。
“那你跑到北齐来……”谢允看着他笑了一下,“培养自己的势力,应该不是为了叛国,毕竟言大人的名声在外,铁面无私,手腕强硬,肯定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的丧门辱国的事情来。”
言冰云看他一眼,“你说的没错。”
谢允后背靠着车身,看上去没骨头,“听闻监察院四部负责南庆以外的情报收集,官员联络,权利远至东夷城和北齐,并且深入其中形成自己的独立关系网,此关系网错综负责牵扯甚深,由一人主管。”
他一边说一边看言冰云的表情,这人目不转睛盯着前方的路,神情严肃,有着超乎年龄的稳重,只有紧绷的下颚线微微显露出了一点紧张,“三年前我去请甘棠先生出山,路上遇到一批去北齐的商队,队伍虽然都穿成商人模样,但是行走间却步调一致,行动统一,看上去像是军旅出身。”
“而后半年,北齐出了一位惯会风花雪月的风流才子。”谢允说完,看着言冰云微微一笑,“我猜那是你。”
北方与南方比起来有诸多不同,但天气的不同最为明显,上一刻还是艳阳高照,下一时便会阴云积顶,言冰云握着缰绳与谢允对视,这天气里的风吹的他有点冷,恍惚中他想起了与谢允的第一次见面。
谢大公子不知道得罪了谁被追杀,人跑的像片树上下来的叶子,一股风就能让他原地起舞,奈何这人的本事只长在了腿上跟嘴上,面对刀剑没有一点办法,人跑的像是屁股着了火,还不忘嘴上奚落对方,实打实一个欠嘴子。
就这样一个欠嘴子,平日里言冰云是里都不会理,如果不是追逐谢允的那拨人击碎了他刚买了琉璃盏,他断然不会出手襄助。
准确说也不是相助谢允,而是为了他的碎盏讨个公道。
那天谢允站在他面前,客气的作了一揖,然后笑嘻嘻的说,“小生姓谢名允字霉霉,号‘想得开居士’,闲人一个,今日能被公子所救实在是此生幸事。”
言冰云觉得面前的人有病,冷着一张脸问,“他们为何追杀你?”
“替一朋友办事,途中偶遇这伙贼人,看我风流倜傥便要动手,实在是无理取闹,多亏侠士出手我才得以逃脱啊。”
言冰云觉得谢允才是无理取闹之人,他满嘴跑火车,没有一句实话,偏偏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,那张脸看上去分外真诚。可惜这张脸在言冰云这里不吃香,他嗯了一声,不想多惹事端,便要转身离开。
谢允从后面拽住他的衣袖,“敢问公子名号?”
言冰云看了他一眼,“想不开山翁。”
谢允一愣,反应过来言冰云是故意的后,不由得大笑,在抬头那人已经走远,只留给他一个清瘦的背影。
而如今谢允失忆,估计早把之前二人相遇忘得一干二净,言冰云在谢允不间断的呼叫声中回过神,问,“怎么?”
谢允的神色却难得的紧张,“有人跟过来了。”
“什么?”言冰云眉头一皱,仔细听周围的声音,发现管道上果然多了几种不同的踏地之音,像有人步行,有人骑马。
而来人仿佛为了证实言冰云的猜测,只听一声尖唳,猛禽振翅高飞。
言冰云骤然抽了口气,倏的抬头,见空中盘旋之几只猎鹰。是仇天玑,北斗禄存星,好熬鹰,出入必有猛禽随行。
他心到不好,如果被这群人发现了谢允的踪迹必定又是一番恶战,而现在的情况,只有他两人,别说全身而退,能不能保住谢允都不确定。
当即言冰云弃了马车,将贵重物品的包袱背在身上,谢允恢复的差不多,他扶着他的一边胳膊,将人往路旁的树林里带。两人走了有一刻钟的时间,猎鹰依旧在头顶盘旋,言冰云知道仇天玑的人已经到了,正在大肆围捕他俩。
“言冰云。”谢允出奇的严肃,“放下我自己走,你一个人足以逃开他们的追捕。”
“闭嘴。”他额头上有汗,本来也不是多强壮的人,身上加了一个谢允的重量,现在能分出神来回答他都算好的。
谢允看着他,“你为何救我?”
“你不该死。”
“北斗他们要杀我,你救了我就是公开与北都为敌,于你们南庆没一点好处。我听范闲说,你是一个国家高于一切的人,这么做值得吗?”
言冰云喘了口气,道,“值得。”
谢允只觉得心中一紧,他不是没见过那些义气冲天的侠士,也不是没见过宁死不屈的豪杰,但是如今这话从言冰云口中说出,却让他体会了一把先前二十多年从未体会过的惊心动魄,仿佛有什么东西鼓翅,戳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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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于言冰云来说是回忆,对于谢允来说是新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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